【酒未央】
千里冰雪梦无痕
寒梅望春来
寻寻觅觅
少年不知
对酒当歌时
一昔冷夜伤别离
天涯何处是?
拳拳之心
伊人所待
君不负归期
【腊月,飞雪孤辄】
隋大业年间,战事纷乱,百姓深受烽烟之苦,民不聊生。农事寡,商事衰,常有行商走马之队遭山匪截杀,长安洛阳镖局无数,此时却人人自危,不肯轻易接镖。倒是那长安的长风镖局老板赛天威,带着一班子弟兄在这乱世中闯出了一番名气。
正是隆冬时节,中原连下三夜大雪,未受战祸牵连的襄阳城银装素裹,百般寂静。城东,窦家府邸额外显眼。这里是赛天威大夫人窦氏的娘家府宅,这两个月来,窦氏一直在娘家深居简出,眼下窦氏临盆在即,府中上下充满了紧张气息。
女子从夫,不轻易回娘家,可赛天威亦有一番苦衷。在这乱世中行走江湖,难免与人结下怨仇,赛天威常年在外走镖,顾不上妻儿。虽说窦氏也有武艺傍生,可身怀六甲的她,若是遭到仇敌袭击,恐怕亦是凶多吉少。窦氏乃襄阳刺史之女,在娘家养胎自是再好不过。
腊月十九,窦氏临盆难产。
青白色的竹文锦缎被褥上,鲜血犹如开遍大地的红花,乍眼惊目。已是一天一夜,窦氏已经开始人事不知……
不知过了几时,窦氏渐渐苏醒,她隐隐约约记得孩子从她身体里出来,于是摸了下自己的肚子,平坦如初。“马婆婆,快把孩子报过来给我看看。”窦氏心中欣喜,急不可待地想要看看孩子的模样。
“这……夫人,您还是别看了。”稳婆面露难色,目不敢直视。
“为什么听不见孩子的声音?”窦氏心中隐隐慌乱,在稳婆身后,露出襁褓一角,窦氏挣扎起身,向那襁褓走去。
孩子,是个男孩,可惜他是死物。窦氏瘫倒在地,连眼泪都不知道怎么流。
“夫人,这孩子福薄,您千万保重身体,将来还会再有的。”稳婆镇定地安慰窦氏,将她扶上床。
“马婆婆,我要和孩子出城。”窦氏幽幽地说,她的脸如纸般苍白。
“老太爷还在朝堂上,不如您等他回来一起再商量商量?”
“此事莫要告知爹爹,我自有主张。你先去叫辆马车到后院偏门等我,事后我会重金谢你。”
稳婆答应着出去了,她实在捉摸不透窦家大小姐的心思。
见到稳婆出去,屋内无人,窦氏抱起自己死去的孩子,呜咽着哭泣。她心中的苦,只有自己知道。赛天威痴迷于妾室,对她冷落多年,幸得上天垂帘,赐她一子。这个孩子就是她后半生所有的指望,可如今生的竟是个死婴。想来年幼之时,生母早亡;未及笄礼,兄长战死。也许自己就是个不祥之人,眼下唯一能做的,便是将这孩子掩埋,然后自己寻一处无人之地,了此残生。
大雪纷飞,辕辄无踪,孤山苍林,残风折人。窦氏来到一处野外荒地,将孩子掩埋。
正欲离去之时,她听到了一阵婴孩的啼哭声。难道是孩儿复活了?!窦氏心中一颤。可是仔细一听,这声音似乎是从远处传来。于是她在稳婆的搀扶下,向那婴孩啼哭的方位走去。
只见一位身负重伤的年轻女子抱着一个婴孩瘫坐在柏树下,孩子哭个不停。看她的着装,似是名门府邸的丫鬟。窦氏见她腰部中箭,却依然努力地去哄孩子,心生怜悯。
一番询问下,那丫鬟告诉窦氏,自己叫暮雪,这孩子是主家的新子,主家为大隋官员,正举家迁往长安,不料途中遭叛匪作乱,主子家丁皆死于非命,若非她身怀武艺,这孩子恐怕也难逃毒手。
“唔――哇――”孩子哭得愈加厉害,无论暮雪如何摇哄都停不下来。
“姑娘,这孩子八成是饿了,你非他生母,没有**,再这样下去孩子迟早饿死。”稳婆看着也焦急起来。
窦氏看着这孩子,丧子之痛又浮上心头,不禁掩面而泣。
“夫人,这孩子与您有缘,您若不嫌弃,以后您就是他的亲母,如何?”暮雪从她的眼神可以看出来,她对这个孩子是有多怜爱。
那份无处安放的母爱突然有了着落,令窦氏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。更重要的是,除了自己和稳婆,没有任何人知晓她生的是死胎。窦氏接过孩子,亲昵地蹭他的小脸蛋,她心底如死灰般的绝望突然复燃,变成浓烈的希望,老天总算眷顾她,失去一个,得到一个。
稳婆见状,立刻就说:“这可真是件大好事啊,夫人是巴不得呢,呵呵……”
“不知姑娘今后如何打算?或者……到我府中养伤吧。”窦氏小心翼翼地问。
“不必了,那些叛匪认得我,我也不想连累您和这个孩子。至于这点伤,我自会寻住处疗养。”暮雪知道窦氏的心思,她不想让其他人知晓这孩子是捡来的。
“也好,这些银两请暮雪姑娘收下吧。”窦氏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塞到暮雪手里,在她看来,这些钱足够一个丫鬟开始新的富裕生活了。
暮雪接过银票,踉踉跄跄地远去。窦氏望着怀中的孩子,欣喜无限。
回到窦府,老太爷急匆匆赶来,本想训斥女儿的不是,可见到女儿抱着的外孙,眉头也舒展开了。
雪晴,窦府开仓济民,襄阳全城大贺。
【初梦,启程】
七年后,长安长风镖局誉满天下,赛天威更成为当时炙手可热的江湖人物。家门兴旺,大业有成,赛天威此生当无憾。可在他心里,偏偏有一块剥不下的硬疙瘩,这块疙瘩便是正室窦氏之子――赛阳。
赛阳天生聪慧,体格更是难得的练武之材,如若论资质,比起那妾室的儿子不知强上多少倍。可是这孩子从小便有一个怪病,他通体冰凉,身泛寒气,且一到夏季,他便有嗜睡的毛病,少则连睡七天,多则连睡整月,睡觉的时候连脉搏都异常微弱,看上去像死了一般。赛天威遍请天下名医也无法得知是何顽疾。后来听一道士讲,此乃妖邪附体,于是赛天威花重金请茅山道长驱赶妖邪,可惜赛阳的病依旧没有起色。
渐渐地,赛天威放弃了,他不知道这个孩子什么时候就会死去,于是就对他一直冷漠着,父子极少相见。在他看来,至少等孩子死去的时候自己心里不会那么难受。
比起赛天威,窦氏心中更有说不出的苦,这些年来,她将这孩子视若己出,将全部的爱都倾注在这个孩子身上,她不图将来孩子能有多富贵,只求上苍莫要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,重历七年前的丧子之痛。
这一切,这个孩子都看在眼里。他的眼神里总有一股挥不去的阴霾,不哭,不笑,不吵,不闹,总是喜欢一个人去郊野,在无人的时候独自练习拳法,耍累了,就回到家中书房静静阅书。这样的生活,与人无尤。
直到有一天,赛天威在押镖途中偶遇一位方丈,得方丈指点,将赛阳送到寺庙作俗家弟子。在离开家门那天,赛阳特别兴奋,就像一只即将要飞出牢笼的小鸟,活蹦乱跳。只有窦氏,一边望着孩子离去的背影哭泣,一边责怪老爷无情。
【好雨,酒香十里】
转眼间,已是贞观元年,经历战乱后的长安开始走向繁华,而各路镖局也犹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头来,比起一枝独秀的日子,长风镖局风头不复当年。如今赛天威上了年岁,何人来继承他的衣钵,成了镖行里上下议论的焦点。赛天威有二子,大夫人窦氏所出的赛阳,与二夫人王氏所出的赛辰。
那赛辰武功平平,性格却嚣张跋扈,在押镖途中,若不是弟兄们帮衬他,恐怕他早就死劫盗匪刀下,赛天威对这个儿子似乎没寄什么厚望。而那个赛阳,镖局上下弟兄都没见过,只听说他身染怪病,从小在寺庙习武,看来也不是继承长风镖局的料。不过,听闻老板近日让大儿子出寺回家,莫非是让他来继承长风镖局?
清明刚过,乍暖还寒,绵绵细雨铺洒在人身上,好似一层柔润的水衣。长安的西南角绿烟纱,红茜绫,将这烟花巷柳之地装点得分外妖娆。呢喃小调,酒醉十里,任凭再心坚如钢的男子,也抵不住这香软袭人。
一个身着白衣背着行囊的男子独自走在这烟花小巷,路过一家小酒馆,那酒香就像一条看不见的蛇,兹溜兹溜地钻进他的鼻孔里,然后勾着他的鼻子,将他牵到了里面。在小二的招呼下,他打了一壶上好的女儿红。猛喝一口,啧啧,俗世有如此美酒,当真不枉俗人一个。就在他欲离去之时,一位镖师模样的年轻男子出现在他面前。
男子抱拳作揖,躬身说到:“赛阳公子,可算找到您了,在下长风镖局夏瑜。老爷已经设下晚宴,等着公子回家,为您接风洗尘。”
“我想你认错人了,我叫酒未央,不叫什么赛阳的。”白衣男子淡淡一笑,继续往门外走去。
“公子,公子……”
一转眼,那酒未央便消失在小巷人群中。
“公子真是奇怪,我曾见过他的面,不可能会认错,他干嘛叫自己酒未央呢?罢了罢了,公子脾性向来古怪,我还是先回去禀告老爷吧。”夏瑜悻悻离去。
酒未央来至一处水榭楼台,见四周人声鼎沸,不少富家公子都云集在此。听说,今日牡丹阁的花魁西冷曲娘要雨中作曲,谁若为这曲提得一个称心的名字,花魁便会为其独奏一日,后庭垂帘。想来自己久居佛寺,不曾见过俗世之雅,末想刚回长安就遇上这般风雅情事,真是有趣。“既然自己无心回家,倒不如在这儿凑个热闹,看看这花魁究竟有何本事,竟能让众多富贵之人为其折腰。”酒未央取出腰间的酒葫芦,继续畅饮起来。
片刻之后,水榭中楼锦帘轻掀,一位紫衣女子低眉黔首,莲步款款而来。她怀抱一把檀木琵琶,坐到了水池旁的玉石凳上。待她抬起头来,方觉真是人间尤物――纵使不施粉黛,却肌白胜雪,红唇点玉,眸中秋水泛盈盈,恰是娇媚赛天仙。
“瞧呀,这就是牡丹阁的花魁,今日一见,果然名不虚传呢。”不少男子在岸边议论纷纷。据说这花魁深居牡丹阁,性情孤傲,极少见客,这身段位份哪似青楼女子,分明是贵族千金,因此能见上她一面的人,皆是城中极富贵的。
烟雨朦胧,水浮弱柳,那西冷曲娘拂动琴弦,款款吟唱。这调子悠远绵长,不知为何,酒未央听着,竟感觉到莫名的哀伤。眼望四周,刚刚还喧嚣大作的众多男子,也都闭口不语,看来他们也沉醉在这琵琶曲中了。这曲子,似是有魔力?
一曲唱罢,众人皆醒。书生公子纷纷为此曲题名,可均不合花魁心意。半晌过去,一个富家公子出言不逊,欲以万两白银买曲。西冷曲娘心有不悦,欲转身离去。
能出万两白银的人,必然背景深厚,得罪了他,恐怕这花魁今后会遭难。
“轻雨罗衫步辇迟,落落芳岚漱面来。新绿已忘旧年悲,弱红尚待荼蘼时。姑娘,依我之见,你的曲子叫《待荼蘼》,如何?”酒未央吟诗一首,但愿这首诗能帮到那花魁。
听到此诗,西冷曲娘驻足回头。二人四目相对,不知为何,酒未央发现自己脸部有点微热,难道自己酒喝高了?真是稀罕事……
“春花弱红,夏花荼蘼,《待荼蘼》,这个名字正合我心意,西冷愿履行诺言,今晚还请公子留住牡丹阁。”
“不用不用,你们楼里的脂粉味我闻着打喷嚏,多谢姑娘美意,告辞了,哈哈……”酒未央见花魁已解围,便打个哈哈离去。为何他有种奇怪的感觉,这种感觉会让心有点温暖,可是,又和酒带来的温暖不同。
“西冷斗胆请教公子姓名?”身后传来那花魁的呼喊。
“在下无名无姓,自诩酒未央,告辞。”
赛阳这个名字他确实不喜欢,别扭极了。曲江流饮,尚享未央,这才是真正的他。
【盛暑,惊梦】
酒未央回到长风镖局,便得父命同其他镖局弟兄一起走镖押票。时日一久,大家发现这大少年并非传说中的那般孱弱,反之,他武艺非凡,性情洒脱,在他的看顾下,镖局生意愈见红火,大有重振雄风之势。
不过,从小伴随着酒未央的怪疾依然没有好转,每当高温天气,他便会长睡不起;而且他的身体愈发冰凉,甚至有凝水成冰的能力。酒未央记得自己刚到寺庙时偷偷溜出去,口渴万分时误喝了百姓家的酒,令他惊喜的是――他竟然感受到自己身体变暖了,以手握水,亦无结冰。从此,他便喜好上喝酒。只不过寺庙戒律森严,难以饮酒,直到下山归家才得放肆一饮。
近来酒未央为长风镖局出力不少,深的弟兄们拥戴,这令赛天威欣慰不已。可是,这一切令二夫人之子赛辰怀恨在心。这么多年过去,本以为这病秧子会死在寺庙里,没想到他却生龙活虎地回到镖局,如今还得父亲器重,这样下去,今后自己与母亲在长风镖局还有何立足之地?
正当夏日盛暑,酒未央睡意恹恹,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。
酒未央的眼前是一片冰雪大地,隐约间,耳畔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:“孩子……娘好想你……”
于是,他渐渐靠近那个声音传来的地方,那儿分明是一道冰川峭壁,哪有什么女人。
“孩子,我就在这儿……”声音又从背后传来。
酒未央转头,眼前的女人分明是个冰雕,而她的容貌,酒未央无论如何也看不清,她的脸上总是蒙着浓雾。
“娘……”
如梦如幻,似真亦假……
“孩子,娘在这儿,是不是又做噩梦了?”大夫人揪心地将儿子摇醒,最近儿子噩梦频频,也不知是怎的了。
酒未央睁开惺忪的双眼,方觉适才都是梦境。
“母亲,您怎么来了?”
“昨天长安钱庄掌柜的来了,要托咱镖局往洪州押趟镖银,可是你爹这两天犯了风湿痛,怕是去不成了。”
“爹毕竟年纪大了,理当在家休养,这押镖银的事就让二弟去做吧。”
“你二弟平日里懒懒散散,不过这次却主动请缨押镖。你爹担心他武功不济路上有危险,想让你陪着他一起去呢。老爷也真是的,现在外面酷暑,你的身体怎么吃得消,哎……”大夫人着实担忧孩子。
酒未央知道母亲的苦心,但押一大笔镖银,非同小可,况且赛辰这次主动请缨,其中未必无因。“娘,您别担心,洪州也不算太远,不消数月便能回来。”
“千万别硬扛,若是不舒服了就立马回家。要是想吃点什么,尽管让手底下的帮你去找来,别老惯坏了他们,还有……”
“好了好了,娘,您的��嗦就放在肚子里吧。”酒未央打断了大夫人的话,开始有点不耐烦起来。
“你这孩子,要是娘以后走了,谁来��嗦你。等下我让娟儿给你收拾好行李,娘先走了。”大夫人说罢,便朝门外走去。
酒未央见母亲走远,从抽屉中取出一个小瓷瓶,然后从瓶中倒出一粒晶莹剔透的白色药丸,将其吞下。
这药丸的来历酒未央亦觉蹊跷。多年前的一个夏天,自己因为犯了酒戒被方丈罚跪。他足足在太阳底下跪了一个时辰,那种感觉就如同自己置身在熊熊火焰中。最后,他人事不知,卧倒在地。方丈探其脉搏,气若游丝,请来良医也束手无策。就在这时,有位姑娘送来这个小药瓶,说是这药能让酒未央抵抗暑气,但是切勿多服。说完后,她便消失不见了。酒未央服下这药丸后,竟然醒了过来。
这姑娘究竟是何人?
酒未央啊酒未央,既然人家不想让你知道她的身份,你又何需自寻烦恼。他摇摇头,自嘲了一番。
服下药后,身体内隐隐感到一股清泉在浣洗五脏六腑,想必是在清除体内的暑气吧。酒未央拿上师父赐给他的金刚长棍,还有他最爱的酒葫芦,踏上前往洪州的押镖之旅。
【长风,残烛香】
长风镖局这趟镖押的并不顺畅,在江州通往洪州的栈道上,镖队遭到山贼打劫,险些丢失镖银。酒未央击发现这伙山贼对长风镖局似乎了解很深,于是击退他们后暗中尾随至山寨。不料,竟在哪里看见山贼与赛辰在争吵。原来赛辰买通了山贼,欲劫自家镖银,随后另立镖局,排挤长风。酒未央并不打算将此事告诉父亲,只是劝诫赛辰莫要不忠不孝,酿成大祸。
夏雨磅礴,残荷不支。渐至高秋,冬寒初乍。
从洪州回到长安,只见长风镖局素锦白纱,赛家上下白巾黑袖,一片悲戚。正堂之中,是一副紫檀木棺,长睡其中的,正是赛家大夫人窦氏。酒未央跪在木棺前,泪水顺着鼻梁滴在地上,瞬间凝结成冰珠。末想上次一别,竟是永诀,从此以后,再也听不到娘的唠叨了。
祸不单行,为了让赛辰继承长风镖局,二夫人竟然找到当初给窦氏接生的稳婆,以那稳婆的亲子作要挟,逼稳婆在大庭广众下说出二十五年前的真相――窦氏生下的是死胎,而酒未央则是窦氏在掩埋死婴的途中收买的孤儿。
赛天威火冒三丈,将二夫人与赛辰狠狠斥责。其实真相他早在十多年前就知道,只是他不愿意失去这个好儿子,所以一直瞒着酒未央。
可是,自己到底是谁?也许自己真如他人所说是妖怪所生,既然如此,那还留在这里作甚?
酒未央恍恍惚惚离开了长风镖局。淅淅沥沥的冬雨从天际落下,经过他的身边,便化为一根根细长的冰刺。冰刺扎在泥土里,犹如一根根扎在他的心里。从今往后,他将一无所有,唯一陪伴他的,只有这腰间一壶酒吧。
不知为何,酒未央发现自己又来到了那座水榭。水榭楼台依旧,只是绿柳不在,而那位国色天香的花魁,怕是也受不住这初冬寒意吧。
“酒未央公子,好久不见。”隐约间,一个轻柔的声音在酒未央耳畔响起。
呵,竟然是她,怕是梦吧?
“花魁姑娘,这么冷的天气,你缘何在此?”酒未央一边说,一边揉了揉惺忪的双眼。
“只是在思念故人故土罢了。”西冷曲娘嘴角微笑,她的眼中亦有一丝悲戚。
“我……我没有故土可想念,哈哈……”
“看来公子你……”
鼻尖触到一阵迷离的芬芳,好香。眼皮好沉重……
待酒未央醒来时,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悬着紫幔纱帐的床上。而在几尺开外,一袭紫衣的花魁在弹奏着一曲《待荼蘼》。那声音刚才似乎进入他的梦中,这是他近来睡地最安稳的觉。
看来自己必是在牡丹阁无疑了。
那天起,酒未央将发生在自己上的一切都告诉给西冷曲娘,包括自己的怪病,还有自己谜一般的身世。他就像一个孩子般,诉说着自己的委屈和思念,而西冷则坐在他身边,当他诉说的时候,她就静静听着,当他沉默的时候,就弹奏小曲,排解他的忧伤。
酒未央发现,在心里的最深处,似乎有一粒火种,在慢慢发热,那种热度很舒适,是暖暖的,是轻轻跳跃的。
西冷说,世间最珍贵的,是亲人,因为它只减不增;世间最低贱的,是仇恨,因为它易增难减。
酒未央终于决定回到长风镖局。
【血夜,月无华】
回到长风镖局的第一天,赛天威与酒未央促膝长谈,这是他们父子间第一次如此轻松的交谈。赛天威决定在下月做寿时把长风镖局交给酒未央。
不过,在此之前,酒未央还有一件事要做。
夜色正浓,长安西南巷口的牡丹阁处,靡靡琴瑟之音绕梁不绝。酒未央尚未踏入,牡丹阁的老鸨便迎了上来。
“原来是长风镖局的大公子,失迎失迎,呵呵……”老鸨脸上的皱纹愈笑愈深,白色脂粉片片往下掉落。
“嬷�埃�我今日前来是想为西冷姑娘赎身,还请您说个价,成全于我”。
“哎哟,这个嘛……”老鸨皱了皱眉头,心里的算盘打得飞快。眼下牡丹阁有了一名新花魁,西冷自然掉了些身价,再说这西冷来牡丹阁少说也有5年多了,离人老珠黄的日子也不远。而最重要的是,自从西冷结识酒未央后,其它客人接的极少,她对这长风镖局大公子的心意,旁观人是看得一清二楚。
“大公子,你看,这个数。”
酒未央看到老鸨比的手势后,从怀中取出三张银票,交给老鸨。
“哎哟哟,公子可真是个善心人,与咱们的西冷是天作之合嘞,嘻嘻……”那三张银票共三万两白银,老鸨抱着这银票,脸上的脂粉掉得更多了。
“嬷�埃�我现在去楼上见西冷。”酒未央手中还提着一个檀香木的匣子,这是他要送给西冷的礼物。
“哎,可真是不巧,刚才见西冷送一位客官出去了,想必很快就回来,要不您先上楼坐着等她回来?”
“也好。”酒未央说罢,便朝西冷的房间走去。
西冷的屋子里依然弥漫着一股舒适的香味,听西冷说,这熏香的配方是她的妹妹调的。片刻之后,一个老妇人走了进来。酒未央认得她,她叫祝心,是伺候西冷的。
“公子,这么晚,您怎么来了?”祝心脸上有一丝阴影,似乎并不高兴酒未央过来。
酒未央将檀香木匣子放在茶桌上。“明天是西冷的生辰,这是给她的一份礼物,既然她不在,麻烦你转交给她吧。”
祝心答应着酒未央,将他送出门。待酒未央走远后,她悄悄打开了那个木匣子。里面有一顶璀璨夺目的南珠凤冠,还有一件嫣红似火的蜀锦金丝霞帔。祝心深深地叹了口气,然后将其合上……
酒未央离开牡丹阁后,心里有股莫名的欣喜,明天,她将成为她的娘子,未来的每一天,都不再是孤独的。
“美人……我是真心的……”远处隐隐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,他似乎醉得厉害。
“张公子,莫要这般……”这是西冷的声音?!
酒未央飞奔到牡丹阁的后巷,眼前的一切,令他不敢相信。西冷竟然咬着那书生的喉咙,书生的血经过她的嘴角潺潺流下,他抽搐了两三下后,便如一滩烂泥般躺在地上。西冷擦了擦嘴角的残血,取出一只小瓷瓶,几只不知何名的虫子从瓶内钻出,跳到书生尸体上,不消片刻,那尸体便被小虫啃噬精光。
西冷终于起身。在她看见酒未央的一瞬间,她的脸比月光还要惨白。酒未央的脑海一片空白,他不知道眼前的人究竟是谁,是西冷吗?
“未央,莫走!”西冷的眼神充满乞求,“我杀的人都是该杀之人,我是有苦衷的。”
她认识我,这声音是西冷的,没错,这个吸食人血的妖魔就是西冷。酒未央转过头,飞快地逃离这片后巷。
也许那是妖魔作祟,为何自己那般懦弱,就这样头也不回地离去,现在,不知西冷到底如何了。
次日,酒未央来到了牡丹阁。可是西冷已人去楼空,想老鸨打听西冷的去向,她也一问三不知。
自己是谁?
西冷是谁?
父母又是谁?
如若这一切是个噩梦,那该多好……
【小寒,前尘往事】
赛天威的五十寿辰很快就到来了,长风镖局上上下下都在打点这场寿辰。不过,这不止是一场寿宴,更是长风镖局迎来新主的盛宴。当天,凡是与长风镖局有生意往来,亦或是受过长风镖局恩惠的人物,均来贺寿。一时间,长安名人云集,车水马龙汇聚长风镖局。
不料,就在大宴伊始之时,风雨大作。几个身着白衣的蒙面人驾着异兽冲进长风镖局,他们竟然使用法术,将所有在场的宾客全部冻结,而唯一没有遭到冻结的,只有酒未央。
一个蒙面人低声说道:“这次我们没有找错,快抓住他!”
这话明显是冲着酒未央说的。刹那间,几支冰箭射向酒未央,所幸酒未央内力深厚,以气功将这些冰箭齐齐折断。蒙面人见这招未奏效,便齐齐念动古怪的咒语。好痛――不知为何,酒未央听到那些咒语,竟然头痛欲裂,更令他不安的是,他的手臂和肩上竟然长出无数冰棱。
就在酒未央快要失去意识的那一刻,一个女子从天而降,在她的法术操纵下,无数巨大的冰雹砸向那些蒙面人。趁着蒙面人慌乱之时,她扶起酒未央,瞬间消失在镖局四周。
蒙面人四散追去。
半个时辰后,长风镖局的所有人都从冰冻中清醒过来,他们丝毫不知道适才发生了什么。
长安城外的一处荒地。
“姑娘,多谢你的再次救命之恩。”酒未央起身相谢。眼前的这个女子,正是多年前在寺院此药的神秘女子。
“不必,这些都是我该做的,少主人。”女子恭敬地向酒未央行礼。
她称呼我为少主人?可她并非长风镖局的人,莫非她知道我的身世?
“敢问姑娘,你缘何这样称呼我?”
“因为我是你生母的护卫。”女子神情黯淡:“你叫我暮雪便是,你的身世我也将告诉你。至于现在,你若是不想连累长风镖局,就随我一起离开南瞻部洲。”
酒未央听罢,不知是悲是喜。长风镖局,以后怕是再也回不去了;可是有一条新的旅程开始,自己是谁,终于有答案了。
那一天,酒未央知道了诸多关于自己的前尘往事……
在遥远的冰雪极寒之地北俱芦洲,隐藏着一支远古巫族――玄冥部族,而暮雪的主人、酒未央的生母,便是玄冥部族的司月大巫。身为大巫,便有大巫的禁忌:终身不得嫁娶,更不能与凡人私通,可是司月却爱上了一个凡人,还怀上了身孕。为了保住孩子,司月和那凡人男子连夜出逃,可惜遭到族人的追击,被逼至绝境。司月的丈夫被族人杀死,司月自己身受重伤,最后只得藏身于一处冰穴。
在冰穴中,司月生下了孩子。司月想到,这个孩子半人半巫,若他藏匿在人类中,兴许能躲避族人的追杀,若得上苍眷恋,还能过上凡人的生活。于是,她用巫术将孩子的玄冥灵气封印,并让自己最信赖的护卫暮雪将孩子送到南瞻部洲。身负重伤又经历分娩,司月迅速衰竭,她用最后的灵气,将自己封印在冰穴中。
暮雪一路躲避族人的追杀,终于带着孩子逃出了北俱芦洲。也就在那年的腊月,暮雪遇到了刚生下死胎的窦氏。她编了一个谎,让窦氏心甘情愿地将司月的孩子认作自己的亲生骨肉。二十五年来,暮雪一直在暗中保护酒未央,可是随着酒未央的成长,他体内的玄冥寒气也愈加强烈,司月当初设下的封印已经困不住他那强大的灵气。正因如此,玄冥族发现了他的存在,并潜入长安击杀他。
夕阳西下,海面倒映着美到哭泣的火烧云,几艘渔船缓缓靠岸,渔夫们扛着今天出海的收获,笑声爽朗。
酒未央拨开酒葫芦的木塞,畅快地喝了几口:“暮雪,帮我解开封印吧。”
“你疯了吗,解开封印后玄冥族刺客马上就能顺着气息找到你。”暮雪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大男孩。
“有些事情我迟早都要面对吧,这是我的宿命。而且,我想看一眼在冰穴中的娘亲。”酒未央淡淡地说。
暮雪动容。“好吧,我们去北俱芦洲。解开你的封印后,你的力量到底有多强我也不清楚,不过我会教你使用玄冥巫术。记住,你是司月大巫的儿子,不能给她丢脸。”
酒未央释然地微笑着,从此以后,自己将和凡人不同。
【寻觅,冰封之疆】
从南瞻部洲到北俱芦洲的一路上,暮雪将毕生绝学传授给了酒未央。不,与其说传授,倒不如说是教会酒未央如何操纵自己那弑神杀佛的力量。若不是有司月的封印和年少时在佛寺的心性沉淀,今天的自己到底是怎样的,酒未央自己也吃不准。
六月,正是长安初夏安好繁花烂漫的季节,可是北俱芦洲依然是一派冰雪天地。酒未央望着远处的雪山,这个地方似乎在自己的梦境里见过。
再往前走,有一处冰砖砌成的城池,但是隐隐约约之间,酒未央能看到那残垣断壁和冰冻的尸骨。暮雪说,这里是玄冥部族建造的雪国,千万年前,这里曾经是玄冥部落生息的地方,但是由于巫仙之战,玄冥祖巫为免生灵涂炭,被迫迁到北俱芦洲最北边一隅,从此与世无争。而雪国,则被流浪在北俱芦洲的凡人发现,居住在此。可惜凡人毕竟太弱小,就算巫族不与凡人争抢,龙宫与天庭的战火也烧到了这里。
在雪国小歇一日后,二人继续向冰雪大地的深处走去。终于,他们来到一处冰川悬崖。暮雪默念咒语催动巫法,漫天的雪花瞬间凝结成冰阶,冰阶层层往悬崖下方延伸,看不到尽头。
不知过了多久,酒未央和暮雪终于到了悬崖谷底。可是面对他们的,是一排排手持尖锐冰矛的玄冥武士。暮雪告诉酒未央,这些都是溟影大巫的亲兵。酒未央记得在旅途中,暮雪和他说过这个溟影大巫,他是母亲司月的师父,也是玄冥部族的领袖,当年就是因他容不得司月与凡人苟合,痛下追杀令。如今酒未央自己送上门,他自然是布下了天罗地网。
“请你们让开,我只想见一面自己的母亲。”酒未央直言自己的来意。
可惜,那些玄冥武士非但没有退让,还将冰矛直刺酒未央。
也罢,那就试试自己的力量到底有多强吧。只是一瞬间,他眼前所有的冰矛化为飞雪,武士皆被冰封。
暮雪看得出来,他的心和司月一样柔软,让他对素未蒙面的人痛下杀手,这是不可能的事。
从峡谷入口到玄冥大殿,酒未央只身闯入,在他的身后,是密密麻麻的冰冻武士。
“哼,你就是司月的孩子?”溟影立于大殿正中,想必他已经等候酒未央多时了。
“我只想见见我的母亲,请你成全。”酒未央的眼中竟有一丝哀求,眼前的老者毕竟是玄冥大巫,他还是母亲的师父。
“老夫找不到一个理由让你见他,所以你也不用求我,况且今天就是你这个孽种的死期!”溟影如此决绝。
一场毁灭的战斗开始了……
暮雪依然在殿外与武士厮杀着,她决不允许这些杂碎破坏新主专注地战斗。鲜血融化了冰墙,汇聚成一条条血溪流向峡谷深处。一波接一波的武士冲上来,自己的巫力消耗地越来越多。酒未央,你是司月的儿子,绝不能输!
轰隆――随着一声巨响,玄冥大殿顿时破碎,化为无数冰晶四下飞散。酒未央与溟影双双倒在废墟中,暮雪飞奔而来,眼前的酒未央身上已经无一处完好,手脚也已尽数折断。而溟影想必是中了酒未央最后一击,内伤严重。
不消片刻,玄冥武士也纷纷围了上来,欲给酒未央最后一击。可就在这时,溟影站了起来,他竟然示意武士们退下。
“孩子,你很强大,适才那一击你若使出全力,我定当身亡,咳咳……”溟影一席话,令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。可是令大家更加无法理解的是,溟影竟然用自己的玄冥灵气为酒未央疗伤,片刻之间,酒未央的伤势竟好了大半。
“你……你为何救我……”酒未央亦百思不得其解。
“因为你是司月的孩子,也因为你力量的强大,咳……”溟影将心中积藏多年的话说了出来……
人巫结合,司月的寿命将同凡人一般,巫力也将渐渐消散,身为大巫之一的司月不顾自己肩负的使命执意如此,令溟影伤透了心。令溟影想不到的是,司月的丈夫被族人杀死,司月含恨冰封自己,刚出生的婴孩亦是下落不明。溟影知道这孩子的力量非比寻常,若被天庭知晓其存在,必然会追究玄冥部落;更可怕的是,若这婴孩滥用力量步入魔道,将成为三界祸患,因此,他费尽心思寻找这个孩子。如今终于见到了他,用战斗的方式,最直接地了解他。
“天怜司月啊,你如今秉性光明,仁德不失,乃我玄冥之幸。去往生川见你的母亲吧。”
往生川。
梦中的飞雪,梦中的冰川峭壁,这里的一切都是梦境中的样子。暮雪拂开一层厚厚的白雪,一张苍白绝美的容颜,透过厚厚的冰棺显现在酒未央面前――没错,这就是在梦境中呼唤自己千万次的人!这次,他终于看清楚她的容颜,好美,好美……
可是,她不应该在冰中沉睡。酒未央抬起右手,欲将封印震碎。
就在一刹那,暮雪挡住了酒未央的右手。“不行,你现在若将封印解除,你娘醒后就是一个凡人,她会迅速老死的!”
酒未央失落地转过身,他意识到自己就算力量再强大,也无法敌过时间,延续娘亲的生命。难道自己千辛万苦来到这里,就是什么也做不了的结局吗?只见一面真的够吗?
酒未央终于大哭起来,他就像一个孩子,抱着司月的冰棺肆意哭泣。总以为自己可以保护重要的人,总以为自己可以用强大的力量改变现状,可为何依然不敌死亡?养母如斯,生母亦如斯……
三天三夜,酒未央伏在冰棺未曾离去。他作了一个梦,梦见了一个绝美的天地,那里的天空布满祥瑞彩云,莲池青青,鱼跃金水。莲池中间立着一个人,他是自己在寺院的师父,师父说这儿是西天灵山,一个极乐之地,无论六道出生,皆能修因得果,得永生之法。
这个梦,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希望,可尽管如此,这也是希望。
【伊人,相伴无归期】
回到南瞻部洲,酒未央第一件事便是前往陪伴自己成长的寺院,找师父打听灵山永生的线索,可惜寺中方丈说,他师父已经在数月前的晚上圆寂了。那一夜,正是酒未央梦见他的时候。
贞观三年,玄奘奉唐王旨意启程西行,欲前往灵山取得真经。冥冥之中,似乎有一条没有止境的绳索,在牵引着酒未央……
“暮雪,在启程之前,我想去找一个人。”酒未央想到了西冷曲娘,这是他最后一个可以在乎的女人,尽管过往千般不堪,他依然不想轻易放弃。
暮雪沉默许久。“我知道你要去找那个长安歌妓,但是她的真实身份你可知道?”暮雪将她在暗地里调查到的结果告诉了酒未央,只要是酒未央身边的人,她都会在意,更何况是这个吸食人血的奢比尸部落大巫。
“为了留住自己的命,她吸食人血,这种巫不值得你在意。况且玄冥与奢比尸向来不和,她接近你定有她的目的。”暮雪想要打消酒未央的念头。
末想,酒未央依然坚持自己的初衷。“西冷曾说,她有她的苦衷,当时我不曾听她诉说,但是现在我想要认真听到她亲口说的真相。”
长安的牡丹阁一如往昔,歌舞升平,贵胄纷纷。只是花魁已不再是那个对雨拨弦的西冷,而是一位名叫红蔷的女子。红蔷交予他一封书信,写信之人正是西冷的婢女,祝心。
千错万错,真心莫错。酒未央按照心中留下的地点,找到了年迈的祝心,但是西冷此时却不在祝心身边。听祝心说,西冷前往万寿山,欲杀尸魔白晶晶解救奢比尸元神,此行凶险万分,西冷正是担忧祝心的安危才独自上路,想来她已准备与尸魔同归于尽了。
才出初秋,万寿山上已下起了鹅毛大雪。酒未央寻遍了整座万寿山,依然没有西冷的行踪。知道有一天,他发现了一座隐约带着巫族气息的小村庄,也许西冷就在里面。他向百姓们细细打听,甚至将西冷的画像拿出来给百姓看,可是谁也没见过这等倾城倾国的绝色女子。只是偶然间,百姓们在窃窃私语,议论一个会吸食牲畜鲜血的白发老婆子。
难道是西冷?!
果然,在村口的一处烂泥地里,他找到了西冷。只是眼前的西冷已是一个白发苍苍容颜枯槁的老妪,她伤痕累累,气息微弱,浑身污秽……
酒未央紧紧抱着西冷,胸口犹如千万把匕首在穿刺。他知道西冷定是不愿加害无辜的村人,才让自己步入如斯田地,自己深爱的女子从来没有变过,她还是那个坚忍善良的她。可自己却只相信眼睛,不相信她的眼泪,现在要如何挽救?
对,血!
酒未央瞬间用寒气凝结了一把利刃,将自己的手腕割开。鲜红的血液流淌到西冷的嘴里……渐渐地,白发变回青丝,容颜也变回那个风华绝代的冷西。太好了,只要她醒过来,自己做什么都是值得的。
不知过了多久,西冷的睫毛终于动了一下。她终于醒了。
心中翻滚的喜悦,酒未央已不知如何表达,一声简单的“你醒了”,已然足够。
那一天,酒未央与西冷在雪松下相互依偎,他将自己的遭遇都告知了西冷,这些事情令西冷感到诧异。但也从这一刻起,他们才算是真正的坦然吧,彼此没有负担,只是安静地在一起,看着夕阳洒在雪地上,一片金色世界。
“未央,据说玄冥族的后裔都有天生的封印本领,不仅能封印肉体,甚至能封印元神,还有记忆。把我封印了吧,彻底些。”
西冷说得很温柔,酒未央知道,她对吸食人血维持生命深恶痛绝,这份负担,她已承受不起。可是就算自己再明白再透彻,他也不想见到心爱的女子和亲生母亲一样,在冰冷的封印中永远停留。
“未央,我想再听你吟一遍《待荼蘼》。”西冷靠在酒未央的肩膀上。
“轻雨罗衫步辇迟,落落芳岚漱面来。新绿已忘旧年悲,弱红尚待荼蘼时……”
温热的鲜血一滴滴落下,落在雪中,犹如绽放荼蘼的红梅。西冷终是帮酒未央做了这个决定,若他不即刻封印自己,那就让自己永远死去。
西冷,我将去一个叫灵山的地方,寻找巫族永生之法。无论是你,还是母亲,我都不会放弃。
而你,将永远停留在我们在一起的那一刻。
终有一天,我将带着永生之法回来这里,我们的幸福,才刚刚开始。
西冷,等我回来…… |